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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古香] 【合浦珠】(全)烟水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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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金山寺冤鬼现身

  诗曰:夜色范范江畔月,含冤来散现魂魄。

  能使奸凶心胆寒,彭生如意皆此物。

  色莫羡兮财莫渔,每因财色丧其躯。

  男儿不做昧心事,磊落□与常人珠。

  却说冯二之妻,因陶宦在江北做雇为乳母,以后任满,带回本郡,特着他管
理别业,十分信任。不意冯二狠心难托,自那日假意告官,把常不欺吓退之后,
与妻商议道:「我想终年看守园房,怎能有个发迹之日。递值宅内托付玩器数件,
维值百金。

  看看范小姐,又是姿容绝世,不如哄他,只说送返苏州,连夜寻舡载至维杨,
或妓或妾少也,卖他一二百两,并把器行变易做本营生,尔我后半世是以温饱过
日。尔意如何?「冯妪大喜道:」我亦正有此意,事不宜迟,迟则有变「。

  二人计议已定,那冯二自会操舟,便向邻家借下舡只。冯妪假作惊慌之状,
以给珠娘道:「尀耐常不欺,又去报知憨公子,只在早晚,要与小姐成亲。老身
怜念是个宦门闺女,特今拙夫寻一小船,今夜便送小姐回去,不知尊意若何?特
来商议。」

  珠娘欣谢道:「若得贤夫妇如此用情,决当厚报。」冯妪又道:「还有一件,
吾由大路到□,唯恐憨公子以快舡追袭,假自松江抄转,方保无虞。只是在路,
又要多行几日。」珠娘道:「我又不谙程路,悉凭主裁。」

  当晚,冯二夫妇只把细软收拾,等至夜阑人静,扶了珠娘下舡,兰桡迅举,
兼程进发。忽一日已到镇江,泊舟水涯,冯二正炊午饭,忽闻隔舡有人问道:
「二叔别来无恙?」冯二抬头一看,乃是族侄冯肇,向在青莲庵,披荆为僧,即
寂如也。

  自那夜与法云、寂如等谋劫钱生,遂把戚氏击死,毕竟寂如眼快,觑见真真
儿,手持匕首,刺人如决飞鸟,他便回身走脱。虽幸漏网,不敢回庵,向与金山
寺住持文友相熟,遂在寺中住锡。

  是日打从长洲抄化而回,刚与冯二相遇。便邀二过舡,叔淡良久,从容问道:
「吾叔此行,仍欲往扬州,或是暂时贸易?」二乃告以心事,寂如低头想了一会,
乃道:「吾叔载此尤物,易起人疑,况且到了维扬,未必有售主。设或有人聘娶,
或卖在乐尸,必须面看。万一小姐烈性不从,叫喊起来,未免败露。据侄愚意,
倒有一条妙策,不知吾叔允否?」

  冯二欣然问计,寂如道:「住持文友,与我至密,悉知其为人,酷好美色。
不如今晚泊舡山下,侄与文友说合,包兑二百两纹银,待至夜深,把小姐哄入寺
内,那时深房邃院,再有谁知吾叔得银?又便于营运,此计何如?」冯二大喜,
遂点头相约,各自开舡过江。

  那扬子江乃是东南天堑,但见:深沉巨浸,森渺寒光,一望迷茫,四围无际,
烟收雾敛,隐隐的露出金、焦两点,宛在中央。雨霁虹销,泛泛的飞来鸥鹭于群,
争依孤渚。不尽客航,几叶峭帆风乍捲;乱划渔桨,一声欸乃月初残。恍见数层
银岛,原来是雪浪操空;忽闻万马奔驰,却便是怒涛推至。正是:鸟飞应畏堕,
帆远却如闲。

  风帆迅速,不多时便抵金山。只见殿宇岩峣,远凭江势,真一大观也。有诗
为证。诗曰:水天楼阁影尘尘,化国何年紫寄踪。

  淮海西来三百里,大江中涌一孤峰。

  涛声夜恐巢枝鸟,云气朝随出洞龙。

  不尽登临去帆疾,苍范遥听隔烟钟。

  寂如先进寺内,忙向文友说知。之友笑道:「若得美人以供尔我衾枕之欢,
此乐便是西方,何必更求莲座。只是二百金一时不能措办,奈何?」寂如道:
「我有一计,虽云太毒,然彼以不义而得,我以不义取之,亦不为过。」文友欣
然问其说,寂如乃附耳低言如此如此,文友大喜。

  时已傍晚,忙开隔年陈酒,整治鲜鱼大肉,款待冯二。原来冯二最与麯生相
契,尝了酒味香甜,先已忻快。酒过数巡,文友取出纹银一封,兑准十两与冯二
看道:「以后一百九十两银色悉照此封,俟小姐进寺之后,一并兑奉。」

  冯二向来穷乏,骤然见了满捧纹银,转觉精神飞舞。文友、寂如忙以巨杯劝
进,将至黄昏,二已不省人事,颓然醉矣。寂如乃扶至江边,二犹口中模糊道:
「二百两是足值的,快些兑银,我欲开舡赶路。」

  被寂如用力一推,头重脚轻,翻身下水,可怜一念之贪,反以骸骨葬于江鱼
腹内。正所谓螳螂捕蝉,而不知又为黄雀之所攫也。

  且说珠娘在路数日,心颇生疑,往往诘讯冯妪,妪唯委曲支吾。及渡江至寺,
但闻江涛震荡之声,又以问妪,妪谬道:「此太湖也。」既面斜阳西下,天色渐
瞑,冯妪道:「太湖乃盗贼之薮,幸有敝亲在此,不妨借宿一宵。明日饭后,必
至苏矣。」小姐无可奈何,只得随行上岸。

  进门数重,方抵一室,但见房栊清雅,屏帐鲜华,却无一个女妇出见,心益
忧疑。俄而壁上弹指一声,妪即掀帘而出。于时寂如既推冯二于江,复诓妪道:
「二叔顷已醉卧在舡,宜唤之速起,以便兑银交付。」冯妪方至江滨,不提防文
友在侧,双手一推。寂如大呼道:「救人!救人!」而洪涛拍岸,已随波逝矣。

  可怜冯妪,亦死于非命。

  珠娘在房,值小童以酒肴捧进,摆下杯筷三副。珠娘问道:「尔家何姓?」

  童笑道:「此乃金山寺也。娘子犹未知么?」珠娘听说,不觉魂魄俱丧,连
声叫苦道:「又堕奸计矣!」方欲掩门自尽,忽有年少妇人,自灯后趋出,将灯
吹灭。

  此时文友、寂如俱在冯二舡中,把那器玩什物,细细收拾。于是点烛进房,
遍体风骚,意谓小姐可以迫协成欢。及见室中黑暗,用火一照,并无倾城美丽,
只见一个妇人,披发满背,面上鲜血淋漓,张口露牙,垂手而出,帘外刮起一阵
阴风,顿把烛火吹息。

  二僧惊得毛骨俱寒,转身奔赴于地。少顷起来,重向玩璃取火,揩摩双眼,
振摄精神,扬声秉烛而至,则见磷火煌煌,那妇人愁眉蹙额,坐于门首,耳畔但
闻嗽嗽鬼哭号呼、索命之声。二僧遍身热火,浑如冷水一浇,唯口中咄咄狂喊,
不得作行云之梦矣。正是:只凭鬼妇啣冤哭,方保千金廉质全。

  且说临安程信之,自八月十五不见友梅,心中怏怏如失重宝,疑为赵鸨诱匿,
具呈本府。赵鸨受了冤诬,也把人命状词,控告巡按,为此构讼期年。信之家事
日渐消乏,其年又遭回禄,遂致资本荡然,在杭不能存立,只得安顿妻房,自到
扬州依附族叔。

  那族叔讳宏,号逸庵,自曾祖即为盐商,真有百万之富。宏以举人选官,任
至四川成都府同知,长子必成,仍习祖业;次子必贤,肄业府库,年方二十一岁,
才貌兼优。

  信之自到广陵二载,以其林识敏达,深为器重。是年五月至杭,搬载家小回
至镇江,夜半遇盗,信之坠水,幸以浮木得生,其妻林氏及囊资什物,俱被劫去,
信之袒跣号泣而归。告在本府,出了捕文挨缉。当珠娘被诱入之夜,正值信之同
了捕役,泊舟山畔,更衣入寺,祷于关帝,祈得六十八签。

  签曰:南贩珍珠北贩盐,年来几倍货财添。

  劝君止此求田舍,心欲多时何日厌。

  信之念罢签诗,茫然不解,又把被劫情由,备细祷告,若与林氏果得相逢,
只祈一签上上。须臾求出一签,乃是七十四。签曰:崔巍崔巍后崔巍,履险如夷
去复来。

  身似菩提心似镜,长江一道放春回。

  信之看到第二句,以至末句,满怀欣喜,遂即下舡。是夜睡至二更,梦见一
少妇,血痕满颊,近前哭诉道:「妾身戚氏,住在金陵城外青莲庵之后,祸遭凶
僧寂如谋奸不遂,将妾击死。今寂如遁迹本寺东房,与住持文友,又欲奸污梦珠
小姐,被妾现魂救卫。明日小姐之父范父,自塞上南归,泊舟维扬,君能救出小
姐,与范太守相会,并把寂如送官正法,以洗妾冤,则君破镜必合,相遇有期。」

  信之惊愕不能言,惟唯唯而已。戚氏临去又嘱道:「妾含冤不散,自随寂如,
迄今二载矣。因彼皈依释氏,难以近身,今晓彼又谋溺叔婶,罪恶滔天。虽有佛
力,不能庇护,故妾得以随身索命。妾无范氏,则冤仇莫雪;范氏无我,则贞操
不全;君若不遇妾与范氏,则夫妇不能完聚。牢记!牢记!」

  戚氏既叮咛而退,程亦欠身而醒。但见白露拂江,半边明月。思忆梦中戚氏
所言,句句分明,又详忖签诗,与梦暗合。遂不复睡,坐以至晓,唤起捕役朱敬
山以语之。

  敬山道:「梦虽难凭,然明显若此,不可不信,况且住持文友,曾经会过,
便不知果有寂如否?君可进寺相访,我等尾后,以观动静。」

  信之果以为然,急起扣扉,谒见文友,又问起寂如,寂如亦便出来相会。只
是二僧因为鬼魂搅乱了一夜,方欲就枕,而信之适到,故眼色瞢瞢,神思倦惫。
信之见了如此光景,暗暗惊异,乃与敬山遍向曲房静室,细细逻察,却是悄无影
响。

  徙倚逾时,方欲告别,忽见廊下一妇,拍手而笑,复以手把信之,转身走入
靠西室内。信之、敬山等,急忙随后而入。那妇人倏又不见,唯正南张画一幅,
恍若画上笑声哑哑。信之举目直睇,但呼怪事。

  毕竟敬山乖觉,细看二僧面容顿改,言语违离,便双手扭住道:「尔等驴做
得好事!」忙令信之掀画一看,他有小门。推门而进,又有精舍数间,窗外栏干
六曲,行过长廊,果有女子隐隐号泣。信之奋步向前。珠娘在内,听得人声喧嚷,
疑是二僧逼奸,忙以罗带自缢。信之破扉而入,大呼道:「果是范小姐否?我等
特来相救」。

  小姐背立含泣,而应声道:「妾果范氏,君辈是谁?」信之道:「某等泊舟
山畔,夜来得一奇梦,故知小姐被阨. 又知尊翁先生,今日必至维扬,乞小姐不
须疑虑,作速登舟。」

  珠娘叹道:「妾以闺中弱质,奈何命运不辰,出头露面,受尽摧挫。荷蒙君
子仗义相扶,在妾有何面目,再立于人世乎?况家君远困遐陬,岂能即返,君请
自为正务,此地乃妾毕命之所耳。」

  信之道:「小姐差矣,若果失身凶秃,死固宜然,今不为所犯,而必欲捐躯,
贞白之心反不能显暴于世矣。

  某因失偶相寻,愁肠如沸,故一闻小姐之事,不觉怒发冲冠,出自诚心相救,
岂小姐视如僧辈而因为拒却乎?设或尊君未即相逢,某当多着女伴,送至尊居,
幸勿疑某亦蓄他意也。「

  小姐乃收泪致谢。当信之苦劝时,朱敬山已把文友、寂如锁在舡中,招呼二
十余人,蜂拥上岸,把细软件物,一切筒匣器皿,无不席捲下舡。信之乃以自舡
中舱,与小姐独坐。将欲解维,合寺僧侣悉知,拥出江边,沸声诘究。朱敬山既
有捕批,小姐又现在可证,遂不敢拦阻而退。

  是日风顺,开舡未几,便至扬州。将舡停泊,信之便到岸上,遍向座舡逐一
挨问,哪里有个南京范太守的舡,只得走回与朱敬山计议。敬山道:「若不解进
府里,被他先告一状,反吃官司。只是到官,须要小姐面证。」珠娘在舱,听得
见官二字,不觉号咷大哭,走出舡头便欲赴水。左首舡上有一老者惊问道:「那
一位好似我家梦珠小姐。」

  珠娘回首一看,认是老仆金元,大叫道:「金元救我!」

  金元便即扶腋过去。原来范公的舡,与客舡相似,故信之寻问不出。

  当下珠娘急问老爷哪里,金元道:「老爷拜望太守未回。」言毕,公已回至
舡首。见了珠娘,大惊道:「我儿为何在此?」珠娘见公,牵衣大哭,便把被劫
情由,细诉一遍,公亦垂泪道:「只道我为父的受苦三年,谁知汝亦遭此厄难。

  只是汝既被劫,尔母亦必苦坏矣。「珠娘曰:」母亲只为爹爹谪蹇,终日愁
苦,今天幸赐还,想是朝绅出疏申辩。「范公摇首道:」那些权佞眈眈虎视,在
朝大臣,俱以身家为重,谁敢撩须。我一到边陲,自谓必死,全赖新主洪恩,方
遂首丘之愿。即如今日得会我儿,亦莫非之雨露之所赐也。「言说。便令金元导
至程舡道谢。

  信之说起二僧凶恶,顷已解府,尚欲借重鼎言。范公道:「二凶叫甚名号?」

  信之道:「一唤文友,是本房信持;一唤寂如,向在青莲庵中。因杀死戚氏,
逭命在山。夜来托梦以救令爱小姐,即戚氏之鬼魂也。」范公切齿怒恨道:「那
寂如受戒憨山,我向来敬礼,谁料凶暴至此!今既解去,我即刻进府,面见太尊。」

  公怒气冲冲,与信之作别,是时扬州府知府叫做李胤祥,因公是谏谪超迁,
十分敬重。当日范公再进宾馆,备陈前事,李府尊大怒,立即就把文友、寂如,
重责四十,问成大辟。正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你道范公,为何便得择归?只因天启驾崩,崇桢以藩王继兄而立。上在落邱,
悉知魏忠贤专擅国柄,谋为不轨,故登极之后,便遣忠贤出守皇陵。忠贤危惧,
到了山东饭店,自缢而亡。于时凡为魏党所寄,贬降在外者,悉复原职。然公只
宜即往金陵,为何滞留扬州?

  只因夫人、小姐在钱老夫人家下,故公先着范斐,同了许翔卿至京。修葺房
屋,自来拜过府尊,然后取路至苏。也是天意,该与小姐相会。当晚公自府中回
舡,珠娘接见道:「顷有信之之叔程公来拜,帖儿在此。」

  公方欲展阅,又值信之带了两个婢女来至舡首,公慌忙迓入。信之道:顷会
家叔,道小姐舟内无人,故家叔特着两个粗婢权为服侍,并设蔬肴,以屈尊驾少
叙。

  「范公道:」萍水相逢,谬承贤竹林如此厚谊,使老朽何以为谢?但不知令
叔尊号?「信之道:」家叔贱号逸菴「。范公惊喜道:」原来是逸菴兄,乃吾好
友也。

  乍到匆匆,未及拜谒,岂知即为令叔!少间必当趋晤矣。「

  信之去后,公即答拜逸菴. 相见毕,逸菴称贺道:「恭喜,恭喜!」范公笑
道:「第三年出塞,骸骨偶归,何喜之有?」逸菴道:「圣人当宁,魑魅潜形,
而吾见之公愤得雪。今日轩车某返,固一喜也。令爱受磨涅而不磷淄,坚白之行,
尤人所难。况乎数千里之隔,与兄一朝奇遇,又一喜也。」

  范公道:「小女得全陋质,皆出于戚氏阴护之力,令侄匡救之功。」言未讫,
一人肃衣出见,逸菴命之拜公道:「此乃次小儿必贤也。」公视之,形躯端厚、
眉目秀雅,试以学问,颇有根源,逸菴道:「弟有一事相恳,辄欲面谈,不知可
否?」范公道:「愿闻台谕。」

  逸菴道:「仰慕令爱芳姿,欲为小儿求聘,必俟仁兄钧诺,然后敢通媒妁。」
公乃告以明珠之故,逸菴大喜道:「若要别件珍宝,寒家未必预备,至于明珠之
类,先人幸曾留下。」急忙进内,取出一颗,放在玛瑙盘中,旋转不定,光映一
室。范公捧珠大悦,便以亲事承允。逸菴道:「容伺拣选吉日,先以此珠献媚」。
范公欣然唯唯。

  是夜,宾主酬酢尽欢,既而酒阑,谈起旧事。公谓逸菴道:「犹忆昔年,弟
北开封罢官,偶造贵郡,承兄偕说妓女友梅。于时极清风于芳涧,拾明月于幽林,
呼洒快谈,缠绵彻夜。友梅既度新声,第亦放歌相和。曾几何时,而追忆此欢,
忽已四载矣。不知罗浮春色,今无恙否?」

  逸菴叹道:「自兄别后,那赵姬便不知所往矣。」时夜漏将半,公执手谓信
之道:「戚多所云句句皆验,独于尊阃未有下落,然云救了小女自然去镜复合,
竟者相会之期其在敞郡乎?仆于明早挂帆,君宜继至可也。」言毕,起身告别。

  次日渡江,只着金元到苏迎请夫人,自与小姐,先返白下,要知程必贤姻事
若何,下回便见。

[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7-12 22: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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