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除了轻放了高俅,就应该算是征方腊。
较真一点来说,宋江和方腊这两个草寇王,似乎无法避免的要有一场大冲突,大恶战。因为这二位都不是那种满足于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毛贼草寇”,而都是脑子里颇有想法,要干出一番惊天地作为的“大寇”。这样的势力,最后的归宿基本就三种,被收编(如宋江),造反被剿灭(方腊),再有就是造反成功成了气候改了朝换了代,自己坐上龙椅做了皇帝(如朱元璋)。宋江小圈子里的李逵显然是很倾心于第三种的,所以多次公开说,“杀去东京,夺了鸟(diao)位”,宋江却不情愿,或者说不能不敢。不过就算是宋江依了李逵,则他和方腊只会更加水火不如不共戴天。方腊也是一个想当皇帝的,而中国的皇帝历来只准有一个。大家都相当就只好靠拳头来“谈判”了,“谈”到全趴下就剩下一个还站着为止。
宋江不敢称帝,也不愿意被官军剿了,所以选择二楼投降。既然是投降了,那么就算是“朝廷的人”。说白了,就是朝廷的鹰犬走狗。鹰犬走狗的任务,不是逮兔子,就是抓狐狸。所以朝廷要宋江去打方腊,宋江就不能不去。
不过,打归打,却也不该用宋江如此的打法。
历来战争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消灭敌人,壮大自己。除非是兵临城下,迫不得已,不得以才跟敌人决一死战,通常情况下的战争,都要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就是说要避免硬打硬拼,不能失大于得。打仗固然要损兵折将,但元气不能伤,更不能一无所获,伤了元气战争的即得利益自己无福消受,一无所获就更是凄惨。何况这宋廷要你宋江和方腊死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用土匪去剿土匪,这是天大的好买卖。宋江接下这份差使,和他铁了心要投降一样,就是要为自己和兄弟们找条出路,寻个归宿,谋个前途。这个前程既得朝廷来给,也得靠宋江自己去要。就是说宋江得不断跟朝廷讲价钱。既然要讲价钱就得有讲价钱的本钱,这本钱可以分两方面说,一个是战功,一个就是自身的实力。无功显然不可以受禄,不过自己的家底老本拼光了,也是一文不值,什么都讨要不到了。所以想宋江打方腊这样人马越打越少,底盘越打越小,实在是折老本的亏本买卖,是犯傻。
于是就有人开始想了,怎么才算不犯傻呢?首先当然要旗开得胜,朝野震惊,梁山这支队伍打出了名堂,别人才会注意到你,你宋江说话才会有分量,才还跟别人讲价钱。其次,要适可而止。打下一城半地后,就不宜再轻举妄动了,而应该巩固自己的地盘,在城里招兵买马,做大自己的本钱,养精蓄锐,一方面要催朝廷封官许愿,一方面不妨也可以对方腊暗送秋波,和两方面讨价还价都可以。这个价钱应该是讲得成的。朝廷方面原本就没打赢过方腊,对于宋江也没抱多大的期待,宋江居然打赢了;而方腊方也知道了宋江的厉害,不敢小觑宋江了。官匪双方都对于宋江这支起兵刮目相看,另眼相待,谁也不敢轻易把他怎么样。这朝廷对于宋江肯定是要笼络的,因为现在也就宋江这只部队能打胜仗;方腊也有点吃不消,宋江如果愿意倒戈,当然是求之不得,肯定也不会拒绝。这是对梁山大好的形势,两边都可以吃得开。宋江完全可以两边要价,待价而沽。
事实上,此时的宋江已经成为除朝廷,方腊之外的第三种力量,力量还不算小,就像是楚汉争霸时的韩信“为汉则汉胜,为楚则楚胜”。战争的主动权其实不在朝廷和方腊手里,而在宋江手里捏着。如果方腊不识相,则大可以挥师南下,一鼓作气将其荡平;如果朝廷要搞小动作,大可以反戈一击,和方腊做个联手;如果双方都拖拖拉拉,那就自己呆在自家的地盘里,来个三分天下也不错。再不济喘口气也是好的。怎么着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108星仅剩36人,本钱赔的一干二净,害得自家兄弟一个个做了刀下冤魂。
可惜,宋江也跟当年的韩信一样,没有把握这样的天赐良机,当然最后的下场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然而宋江比韩信还要傻。韩信再怎么说也是刘邦的人,刘邦对于韩信也是有恩的,用韩信自己的话说就是“臣事于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背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至于此”。以当时士大夫的价值观念来看,韩信要报恩是很自然的。而宋王朝给于了宋江什么恩惠呢,在下看来是连狗屁都没有的。宋江凭什么就死心塌地地为朝廷卖命?
退一步来说,站在道德立场上来看,宋江也用不着犯傻到这地步。他投降以及后面的征辽,征方腊,无非就想从匪变成官。但是中国古代,说实话官匪之间的到的界限是相当模糊的,为官的高俅之流未必就比为匪的方腊等人道德上来得高尚,王英强抢刘知寨老婆跟高衙内调戏林冲老婆也很难说有什么善恶之分。既然是一个“成者为王败者寇”的年代,有怎么会如此断定这方腊不会从匪变成了官(即推翻了宋王朝),而赵氏将来又不会变成匪?何苦与这方腊做得如此“嫉恶如仇”,势不两立,必欲除之而后快?
然而我们的呼保义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傻乎乎地一心一意想为朝廷尽忠,以为这样一来,他和他的弟兄们就可以名垂青史了。他哪里知道,在官方眼里,强盗到哪里都是强盗,哪怕是受了招安,平了叛乱。梁山平了田虎王庆,群臣朝贺,他跟卢俊义却被安排在朝堂之外凉快;灭了方腊,两个人一个被喂了水银,一个给下了慢药,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个做了强盗的人,还要死守着“忠义孝节”?这不是吃饱了犯傻么?不得不说,宋江是一个另类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