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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绛阙虹飞】【全】 作者: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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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蝙蝠伤命 骤起波澜

  仲春二月,成都郊外杨柳滴翠,十里蓉荫,平畴绿野隐现着竹篱茅舍,鸡犬
相闻,馓有江南风光。这日傍午,正下着毛毛雨,天气变得倏阴倏睛,就在这时
候北门外的官道上来了三骑川马,骑着三个少年公子。这三个人年岁不相上下,
约在二十四五,长得虎臂猿腰,神采奕奕,顾盼非常。

  骑后随着一个小厮,短衣跣足,面色腊黄,背着一只七弦瑶琴,垂首疾趋,
但依稀可见他气质清秀,应该是俊秀小子,与他腊黄的面色,并不相衬。马走得
虽慢,可是这小厮却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喘频频。

  这三个少年公子服色各异,一着天青团花夹衫,胸口处缀有一圈方形白玉,
衬着他那四方脸膛,更显得气质俊犷。另一人身着枣红长衫,浓眉虎目,不怒而
威。还有一个剑眉斜飞入鬓,面如冠玉,嘴角永远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少年,却
身穿一件墨黑长衫。

  因为他们举动均异于常人,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均是内功深具火候,
身怀绝学之士。在江南武林中提起南天三燕的名号,无人不知,畏惮三分,而他
们却自称武林三公子。

  那身穿黑衣少年瞠目四眺一眼,朗笑一声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
杨柳风,这仲春二月正是好天气,此次能与郑兄把晤,了却多年之愿,诚小弟一
大快事。」这少年谈吐不俗,可见他学养有术,与其他二人意气飞扬,粗犷豪迈
大相迳庭。

  蓦地——迎面突传来奔蹿如雷及一阵鸾铃响声,只见两骑快马风驰电掣般奔
来,骑上人劲装捷服,肩带兵刃,阔檐草帽遮得很低,瞧不出他们的面目。来骑
奔势如飞,疾掠而过,转瞬间奔出七八丈远。枣红长衫少年口中忽惊噫了一声,
人已离鞍倒飞而去,疾如流星掠空,两手一分扣着两匹奔马鬃鬣。

  二马顿时前蹄高扬,同声希聿聿惊嘶,骑上并靠着两个头戴阔檐大草帽劲装
汉子身形歪落下鞍坠地。原来这两个劲装汉子早就死去多时了,马也奔了一段不
算太短的途程,因无人控制,似绕过成都城由驿道奔来,因马能识途,骑主似为
川北武林人物。其他两个少年公子亦掠落下鞍,齐趋视那两个死者因何致命。

  只剩下短衣跣足的小厮捧着瑶琴伫立在道边,趁此良机可缓一口气,休息一
阵,他无心于瞧热闹,漠然无动于衷,两目仰观蓝天白云,默默出神。是仇杀之
事他早已司空见惯?还是他饱尝人间的不幸,命运的捉弄,令他有生不如死的感
觉。

  从他憔悴的腊黄的面色可知已经历了一段灰黯的人生,这时一朵飘浮的白云
在他眼帘前变幻着,他的眼珠也随之千变万化。但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上行
人与田野问乡民渐渐聚集起来,却都不敢走向南天三燕及死者,反倒聚在那小厮
身侧。

  一个壮健的大汉向小厮道:「老弟,那两个死者是什么人?」

  小厮子沉思中醒转过来,望望大汉一眼,苦笑道:「不知道。」

  大汉呆了一呆,又道:「那三个少年公子呢?」

  小厮答道:「瞧尊驾也是老江湖了,怎么竟不认识?那身穿青长衫者名郑嵩
燕,就住在成都蓉园,那身着枣红长衫的名高俊保,武林美号离火神燕世居杭城
上天竺。」话一顿,笑道:「那黑衣少年就是我家少主人,世居八闽侯宫,名庞
镇寰,武林尊称玉燕剑客。」

  大汉闻言不由面色震惊,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卓著威名的南天三燕
武林三公子,想必老弟也是一身惊人绝学。」

  小厮苦笑道:「我呀,连庄稼把式都不会,那敢当称一身惊人绝学。」

  大汉摇首叹息道:「可惜,可惜。」且说武林三公子检视两个死者,发现颈
后嵌着一只铁蝙蝠,长宽不及二寸,深没颈肉嵌在骨内。

  郑嵩燕右掌如斧,倏地以暗劲力砍二个死者后脑门,深嵌入骨的铁蝙蝠立时
震出体外,托掌心凝视一眼,不禁神色大变。

  那铁蝙蝠纯系缅钢打造,锋利无匹,尤其嘴部突出一针,专破罡劲横练,护
身气功,寒光如电,映目生寒。

  郑嵩燕望了二人一眼,道:「死者乃壶口关黄河水道怪杰老龙神上官相左右
二霸花荣、黄吉,二霸武功虽稍逊我等一筹,但在目下武林亦堪称项尖人物,制
死二霸之人不言而知武功极高,两位可知武林中有何人用此独门霸道暗器么?」

  高俊保、庞镇寰摇首,道:「数十年来,武林中就无用铁蝙蝠暗器成名的人
物,铁蝙蝠打出手法极难,真力须使得极均匀,毫厘之差即会偏向,此人手法之
沉,部位拿捏之准,竟不爽分毫,可见此人武功已臻化境,但猜不出是谁?」

  郑嵩燕道:「老龙神孤傲狂妄,睚眦必报,此事定会为江湖带来一场血腥浩
劫,却不知起因为何,如小弟意料不差,此必为震惊武林公案。」说着将二只铁
蝙蝠放置囊中。

  庞镇寰神色一变,道:「郑兄不如弃去,两只铁蝙蝠恐为郑兄带来麻烦。」

  郑嵩燕双眉一剔,扬声哈哈大笑道:「小弟是怕事的么?」神情狂妄,不可
一世。

  远处忽起了一声轻微的冷笑,但南天三燕却未察觉。南天三燕向乘骑走去,
庞镇寰发现小厮与人说话,不禁大怒,以手分开路人,大喝道:「九荫,你在胡
说什么?」右手疾挥向小厮脸颊。吧的一声脆响,小厮发出一声啊哟惨叫,人被
打得跌翻了出去,恰好压着花荣尸体。

  高俊保眉头一皱,笑道:「庞兄为何如此盛怒打贵什,其实贵什也不没说什
么?」围观路人见状一哄而散。

  庞镇寰赧然一笑道:「这厮最是胡言乱语,素不为小弟所喜,此次本不愿带
他前来,乃奉家父之命说他原本为川人,可同行一拜先人穴墓。」说着干咳了一
声,又道:「既然高兄求情,小弟宽恕他一次就是。」

  高俊保暗道:「我何尝与他求情。」似碍难出口否认,仅微微一笑。

  庞镇寰厉喝道:「九荫,还不爬起来。」南天三燕随即一跃上骑,蹄声得得
而去。小厮挣扎爬了起来,右臂紧抱着的七弦琴尚未跌坏,右手掌心剧痛如割,
鲜血如断线滴下,只觉得全身骨骼拆散了似的,眼前金花乱涌,积威之下不敢不
走,追着骑后一颠一跛奔去。

  郑嵩燕突然在骑上发出爽朗笑声道:「二位远来不易,小弟特在望江楼上设
宴接风,莱肴亦均是成都最著名的拿手好菜,聊尽地主之谊。」

  高俊保、庞镇寰豪笑道:「我俩就是为嗜口腹之欲而来。」

  成都气候温和,冬不严寒,夏不酷暑,每当秋凉花开,芙蓉如城,锦绣四十
里,灿烂绚目。望江楼称崇阁,位于锦江之傍,环周修竹如篁,古木参天,系唐
朝诗妓薛涛故居,楼下不远有井为著名于世之薛涛井,井水清冽,居民汲取井泉
用以烹茗,车载挑负不绝于途,昔传薛涛用水制笺,裁画供吟,名为薛涛笺。

  吟诗楼高踞崇丽阁之上,凭窗小坐,俯瞰江流宛转,水鱼澄碧,仰视峦影,
青林滴翠,风光明媚,景物佳绝。郑嵩燕即在吟诗楼上设宴三席,与邀的均是成
都知名武林人物,主客当然是高俊保与庞镇寰二人,郑嵩燕周旋于宾客间笑语殷
问。众宾客对郑嵩燕极其恭敬,足证明郑嵩燕威望西川,盛名无虚。

  吟诗楼间占地甚广,尚有十之六七设有二十余张桌面,均上了七成座,食客
俱为当地达官富绅,笑语喧哗,盛嚣鼎沸。夕阳沉山,清风徐来,锦江如带,霞
影映帆,景色畅心悦目。郑嵩燕摆下酒宴盛席,酒是泸州陈年大曲,开坛芳香四
溢,莱肴更是成都名菜,味美色鲜,令人垂涎欲滴。

  吟诗楼上正大快朵颐,独有一人蜷缩坐在薛涛井旁青石上愁眉沉思。这人正
是那庞镇寰携来小厮,捧首流泪道:「我奚凤啸何时才能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唉,白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这是命,那我又何能强求呢?」

  他独自一人自怨自艾,徐徐伸开手掌,掌心伤痕新凝,他托着一枚乌光闪亮
星形的斑指,细细把玩。这枚斑指却是他被庞镇寰一掌震飞摔在花荣尸上掌触之
物,星形棱角锐利如刃嵌他那掌心上血液如注。显然,斑指是花荣身上之物,他
暗道:「武林中人身怀之物多半奇特,此枚斑指非金非玉,有何珍贵,莫非用来
当暗器使用。」

  他理解不透,并未向庞镇寰言及,把玩了一阵收入怀中,突然瞥见江滨流星
奔云奔来三条人影,不禁一怔。来人倏地在井侧停住,现出一个头大身矮老者,
狮鼻海口,浓眉绕腮,穿着一袭宽大黑衣长衫,迎风猎猎,使人不寒而栗。

  三人都各带有兵刃,目光仰视吟诗楼上华灯灿烂,笑语喧哗,嘴角泛出一丝
冷笑。老者忽发觉奚风啸蜷缩在井旁青石,锐利目光上下打量了奚凤啸两眼,察
知不似武林中人,料为贫人之子,也不以为意。

  然后转注在一双体瘦如竹怪人道:「二位贤弟,黄河二霸怎会死在铁掌追魂
郑嵩燕手上,岂非怪事,倘非路人目击,老朽不信此为事实,试想我等在嘉定一
路追踪而宋,在成都近郊突失去二霸形迹,只道二霸免脱……」说至此垂首沉思
一阵,猛然抬头道:「莫非郑嵩燕邀请高俊保、庞镇寰由江南而来,亦是为了此
事,那倒是可堪忧虑。」

  这头大身矮老者乃目下威震北六省玉虎帮金蜈堂堂主天杀星丁洪钧,那一双
体瘦如竹怪人乃是工虎帮中高手童虎童彪,江湖匪号催命双剑。

  奚凤啸闻言心说:「武林传言多届无稽,黄河二霸怎可妄断丧在郑嵩燕手中
呢。」有心言明,猛转念一想,何必惹火烧身,他虽然不擅武功,但身居武林世
家,平常耳濡目睹,此等江湖是非,一点沾惹不得,稍一言行不慎,立招杀身大
祸,是以隐忍不言。

  只见童虎嘴角擒出一声恶毒笑容,森冷答道:「天下事往往出人预料之外,
玄云观主死在黄河二霸毒手之下断无疑问。那玄云观主珍藏之白阳图解宝钥必为
二霸取去,但二霸尸体中遍寻并无此物,如非郑嵩燕取了还有何人?」

  奚凤啸闻言不由心神大震,右手摸了怀中斑指一把,暗道:「看来,这斑指
定有蹊跷,莫非它就是……」遂凝神听下去。

  丁洪钧长叹一声道:「数百年绝传之白阳图解方露出一线曙光,又告霾云掩
日,究竟黄河二霸之死,斑指之失,是否郑嵩燕所为尚不得确和,南北三燕武林
世家,辣手难惹,还得慎重才好。」

  童虎冷笑道:「丁堂主今日如此软弱怕事,我等所为何来,即是我等放过郑
嵩燕,老龙神上官相能放手么?」

  丁洪钧道:「依贤弟之见?」

  童虎道:「何妨单刀直入问上一问。」

  三人缓缓消失于楼口不见,接着已疾逾飘风而至五条身影,其中一人是个美
艳绝伦的少女,迳向望江楼上掠去,虽是惊鸿一瞥,但这少女绝世风华却深映奚
凤啸脑中,不禁随着五人身后登楼。

  吟诗楼上,南天三燕与群雄正酒酣耳热,猜拳行令,豪笑盈耳。郑窝燕忽瞥
见楼口先后登上八人,前三人正是玉虎帮天杀手星丁洪钧及催命双判童虎童彪,
随后是四个面目阴冷武林高手及一美艳绝伦的绿衣少女。他为少女明昨皓齿,照
人艳光所吸引,两道眼神死盯着少女一瞬不瞬。

  突听耳边响起一个森冷语声道:「郑公子。」铁掌追魂郑嵩燕不禁一呆,转
目望去,只见一个头大身矮,目光如炬老者面含微笑的望着自己。

  他猛然想起此人来历,不由神色微变,抱拳说道:「丁老师,何事赐教?」

  天杀星丁洪钧见郑嵩燕竟知自己威名,不由泛起得意的微笑,道:「丁某特
来恭贺郑公子。」郑嵩燕不禁一楞,不知丁洪钧话意何指。

  此刻,整个吟诗楼上鸦雀无声,数十百道目光投向丁洪钧脸上。

  但高俊保庞镇寰四道目光却投在美艳绝伦少女芙蓉双靥上,暗道:「沉鱼落
雁,人间殊色。」南在三燕行事介乎正邪之间,并无大恶,但均有寡人之疾,最
是好色。

  少女忽然察觉,面色一沉,如笼上一层寒冰,星眸中射出两道慑人寒芒,凛
然不可侵犯。

  只听郑嵩燕讶诧道:「在下何事值得丁老师恭贺之处,恕在下不明,还请见
告。」

  丁洪钧暗中冷笑道:「好做作。」面上淡淡一笑道:「黄河二霸恶行擢发难
数,为郑公子歼除,诚乃大快人心之举,但二霸身怀白阳图解之钥亦为郑公子不
劳而获,岂可不预为恭贺。」白阳图解四字一出,举座不由大震。

  郑嵩燕神色一变,沉声道:「丁老师为何血口喷人,在下等不过路经郊外发
现二霸已死下骑察视一眼,至于白阳图解之钥为在下获有,更是无稽。」

  丁洪钧摇首微笑道:「丁某也是风闻而来,并非目击,但目击者已将此事传
布开来,不到数日即轰动整个武林……」

  郑嵩燕厉声道:「何人目击。」

  丁洪钧答道:「丁某已说过风闻此事,何人目击那要问郑公子你了,郑公子
既否认其事,丁某也不便再说,容后相见。」说后,转身向催命双判走去。

  郑嵩燕神色大变,一脸铁青,他做梦也想不到,黄河二霸之死竟涉及白阳图
解,要知白阳图解乃数百年来武林中人无不梦寐欲得之旷代绝学。这样一来,郑
嵩燕无异是惹火烧身,冷笑道:「丁老师且慢,容在下说明,黄河二霸实是死在
绝毒暗器之下,暗器确为在下取出,丁老师见多识广,必知暗器来历。」说时丁
洪钧转过身来,两道森厉目光盯在郑嵩燕伸在怀中的右掌上。

  此刻,连金针坠地均会铿然大震,楼面诸人不约而同将眼神投注在郑嵩燕身
上,屏息无声。郑嵩燕手方伸出怀中,尚未舒掌,突然狂飚大作,灯烛全熄,一
瞬间伸手不见五指,只闻郑嵩燕闷哼一声,庞镇寰立即扇开火熠子,一道火光升
起。狂风立止,火光映照下只见郑嵩燕一脸铁青,掌心空空如也。

  高俊保庞镇寰不禁心神一凛,均知一双铁蝙蝠在灯光一熄间为人劫走,劫走
之人就在这吟诗楼上。郑嵩燕一双怨毒的眼神逼视在丁洪钧身上,久久不移。丁
洪钧冷笑道:「郑公子莫非疑心丁某所为?哼,丁某人尚不屑既做于前,而又不
敢承认于后之事。」

  话中有刺,郑嵩燕闻言目中猛泛杀机,厉喝道:「丁老师,无须咄咄逼人,
在下尚不把玉虎帮放在眼中。」

  丁洪钧哈哈大笑道:「今晚之事。有目共睹,丁某并非寻衅而来,郑公子岂
非作贼心虚,丁某未存计较之心,只怕老龙神上官相未必放过阁下。」说着走回
座中。

  店伙忙着点燃灯烛,全楼重放光明。忽地,美艳少女桌上一个面目森冷汉子
缓缓立起,走向郑嵩燕之前,道:「兄弟,奉命前来请问阁下,黄河二霸是死在
什么暗器之下?」

  郑嵩燕道:「尊驾奉何人所命?」

  「奉咱们姑娘之命。」郑嵩燕望了少女一眼,道:「是两只铁蝙蝠致死。」

  面目森冷汉子傲然一笑道:「武林中并无人用铁蝙蝠暗器,有谁保证确有其
事。」

  高俊保庞镇寰同声道:「在下当场目击。」

  那汉子冷冷一笑,道:「黄河二霸尸体上一双铁蝙蝠暗器尊驾为何起出?」

  郑嵩燕道:「在下另有缘因,无非恐从铁蝙蝠身上查出真凶是谁。」

  那汉子森冷一笑,道:「欲盖弥彰,居心实不可测,铁蝙蝠本属空穴来风,
骗得了谁?」

  「片刻之前狂风吹熄灯烛时为人劫走。」童彪倏起立掠至郑嵩燕之前,冷笑
道:「这话骗鬼,南天三燕在武林中声名比我等黑道人物还臭,怎能见信。」

  突从郑嵩燕身后窜出一条大汉,厉喝道:「狂徒无礼,你在找死。」一溜寒
光电奔出手,刀风锐啸,刺向童彪胸前开坎死穴,凌厉之极。

  童彪竟视若无睹,刀尖堪距五寸之际,右掌突电光石火般一拂出手。大汉一
声狂嚎出口,叭哒倒下,胸口鲜血如泉喷出,一柄钢刀正插在他那胸口,正是他
自己兵刃。南天三燕不禁大感震怒,行功运臂,蓄势待一击出乎。

  蓦地,吟诗楼上正上叭的一声,钉着一杆三角小旗,上绣一条五爪赤龙。群
雄中有人出声惊道:「老龙神信物。」

  美艳少女盈盈一笑道:「我们回去吧,置身事外方为上策,让他们自相残杀
吧。」莺声沥沥,甜脆悦耳,随着四个面目森冷汉子步下楼去。

  天杀星丁洪钧望望正梁上绣着五爪金龙三角小旗一眼,蹙眉冷冷一笑,领着
崔命双判拾级下楼。郑嵩燕铁青着脸,冷笑一声,舒开右掌迅如电光石火抓向三
角小旗。

  「且慢。」一声大喝出自成都广达镖局总镖头五行掌邓炳煌口中。

  郑窝燕闻声一怔,转面道:「邓总镖头何故喝阻?」

  邓炳煌,道:「老龙神信物一现,上官相三日内必来成都,侦访二霸死因及
白阳图解宝钥,在未水落石出之前,未必与郑公子伸手为仇,但如拔下龙旗,无
异自承杀害二霸。」

  郑嵩燕苦笑道:「邓总镖头话虽不错,但当时二霸身死之际,仅有我南天三
燕在场,路人目击者将风声传开说在下杀死二霸,在下何可申辩,武林中视南天
三燕本为一丘之貉,那高龙二兄挺身作证,又有谁能见信。」

  邓炳煌道:「无论如何,总以不拔是为上策。」

  突然,庞镇寰似想起一事,朗声高叫道:「九荫……九荫……」一连唤了两
声,并无回音,庞镇寰神色一变,身形穿空翻出楼外疾泻而下。

  奚凤啸因一时好奇,竟暗蹑在那美艳少女及四个面目森冷的汉子之后登楼,
隐在楼口栏侧探首觑望。吟诗楼上一切情景均深映在他的眼帘,郑嵩燕掌中二只
铁蝙蝠暗器被人劫走,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情。但见那风华绝代的翠衣少
女随四汉子下楼,不禁一慌,急急转身。

  正好一个黑衣汉子跨步下楼,发现了奚风啸神情有异,脚步一蹴,点在奚风
啸脊后尾闾穴上。

  奚凤啸猛感眼前一黑,脑中天旋地转,但见少女低声喝道:「不得鲁莽。」
他只觉身躯被人挟住疾行,一缕淡淡幽香送入鼻中,耳边风生,不知跑了多远,
始放落于地面,胸前被点了一指。

  奚凤啸晕眩之感消失,睁目只见少女一双妙目凝注自己,方欲说话,蓦感喉
间一甜,禁不住口中喷出一股泉涌黑血,人却晕厥过去。美艳少女叹息道:「可
怜的孩子,内伤竟如此沉重,崔星五,你怎么对不会武功之人下手辣毒如此?」

  崔星五目露惶恐之色道:「姑娘,小的仅点了他的晕穴,交未施展辣手。」

  少女诧道:「这就奇怪了。」仔细打量了奚凤啸一眼,发现颊上有五条鲜明
指痕,恍然省悟,从怀中取出一只翠玉小瓶,倾出一粒墨绿色的药丸。崔星五等
四人目中不禁流露出钦羡之色,显然这翠绿色药丸乃是一种稀世灵药。

  少女将药丸喂服奚凤啸口中,奚凤啸虽然晕厥,却神智并未全部丧失,只觉
药丸入嘴即化为一缕琼浆顺着咽喉流入腹中,一股热流循着周天直透四肢百骸,
不由精神一振,翻身坐起,道:「多谢姑娘救命之德。」

  少女晶澈双睁凝视着奚凤啸,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发现你一无武
功,为何藏腑内伤沉重。如不及时救治,将终生贻恨无穷,所以不惜赐你一粒灵
丹。」

  奚凤啸嗫嚅回答姓名及负伤经过,他只觉少女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答完话壮着胆问道:「姑娘尊姓芳名还请见告,奚凤啸日后若有寸进,必肝脑涂
地图以相报。」

  少女展齿一笑道:「我名何湘君,当时黄河二霸身死之际你未发现因何致死
的么?」

  奚凤啸摇摇头道:「我不敢妄指,但二霸奔骑掠过,郑公子制止马奔之势,
二霸身形立时歪倒跌下骑来。」

  何湘君怔得一怔,道:「如你言属实,倒是未便断言二霸丧在郑嵩燕手中,
但郑嵩燕在二霸尸体上取出何物你也不知道么?」

  奚凤啸道:「不知,路人围睹,我亦因与路人答话致遭庞公子之怒。」

  何湘君叹息一声道:「你尚要回到郑嵩燕府中吗?」

  奚凤啸不禁一呆,半晌答道:「凤啸孤儿,为庞老爷子所收养,但因耿介成
性,每不合庞公子之意,屡遭辱责,常觉寄人篱下总无出处,无奈念及庞老爷子
之恩不忍遽别。」何湘君樱唇一动,欲言又止,蓦地,夭外遥处起了一声长啸。

  崔星五面色一变,沉声道:「丁洪钧老鬼及夺命双判追踪来了,他疑心姑娘
夺得郑嵩燕之物……」

  何湘君低喝道:「你等散开,由姑娘独自一人应付。」四个面目森冷汉子一
跃而开,隐在树后。

  奚凤啸紧随着崔星五之侧,探目外视。暮春二月,晚风袭衣尚有料峭寒意,
奚凤啸体质单薄,素来畏寒,但今晚却有种阳和感觉,兀立在晚风中毫无畏缩之
意,暗暗诧奇。寒月中天,散出淡淡银辉,郊野景色迷蒙,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农
村犬吠,冲破这如水寂静夜空。

  何湘君卓立草地中,晚风拂动云鬓的乌发及长长的衣裙,宛欲姑射仙子御风
飞去,美绝人寰。只见三条黑影流星而至,渐渐显出丁洪钧及夺魂判身形。

  丁洪钩三人一见何湘君若无其事般屹立草地中,不禁愕然止步。何湘君徐徐
抬起皓腕,个水葱般玉指,一掠云胡乱发,娇靥上泛出妩媚巳极的笑容,曼妙出
声道:「三位是找我么?」

  丁洪钧三人不由得心神一荡,赶忙收敛心神,丁洪钧干咳了声道:「老朽只
相求姑娘见告黄河二霸是否死在郑嵩燕手中?」何湘君凝眸不答。

  丁洪钧老脸不由一红,道:「白阳图解宝钥与老朽关系甚大,方才吟诗楼上
狂风吹熄灯烛,郑嵩燕掌中之物乃姑娘取得,是以断言姑娘必知真情,故有此一
问。」

  何湘君眼皮微抬,目中两道神光如挟霜刃道:「丁老师目光居然如此锐利,
请问我在郑嵩燕掌中取走何物?」天杀星丁洪钧不过是凭空意断,何尝目击,料
不到姑娘有此一问,不禁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童彪突厉喝道:「丁堂主,空言无益,不给这贱婢一点颜色瞧瞧,不知我等
厉害。」

  话尚未落音,何湘君电闪欺身,右掌迅如电光石火拍出。叭的一声,童彪啊
哟出口,左颊挨了一下重的,齿血进出,直打得童彪虎眼冒金星,奇痛澈骨。

  童彪厉喝道:「贱婢找死。」双掌抡攻猛举,掌势仅及半途,潜力已自逼人
了。

  何湘君银铃娇笑一声,右掌一式飞絮拂云挥出。一击之中竟包含了无数神奇
变化,指劲掌影攻向童彪意想不到方位。童彪不禁一凛,疾退两步,双掌飞撤。
何湘君忽的翻腕一式懒龙舒爪向童彪右腕扣去,玄奥绝伦,去势如电。

  童彪只觉得何湘君武功高出自己太多了,不禁大惊,自己无可再避,右腕一
沉,刁起两指,出式玄鸟划沙硬接姑娘来招,指风锐啸划空,力可断碑裂石。这
时丁洪钧及童彪亦双双夹击而至,掌势刚猛辛辣,均是致命招式。

  丁洪钧暗道:「这贱婢随行四人为何一个未见,定是派遣外出,稍时返转加
入拼搏,自己三人处势更危。」心存速战速决之心,掌法愈使愈厉,掌风如雷。
何湘君目蕴怒,脸罩严霜,玉掌连挥快攻,招式之奇,武林罕睹。

  奚凤啸自言自语道:「何姑娘武学精奇绝伦,前所未见。」

  崔星五闻言大奇道:「你会武功?」

  奚凤啸摇首低声答道:「不会,但久住庞府武林世家,耳濡目染之下,自信
不致失眼。」

  原来奚风啸聪颖已极,过目不忘,庞府为武林世家,拼搏寻仇之事难免,他
藏在暗处旁观,年久日深,他脑中已记忆甚多惊人武学神髓,但苦于无法施展。
此刻,何湘君所施展的武功无不精妙绝伦,其间的变化委实玄奥,但都深映在脑
中紧记不忘。

  崔星五望了奚风啸一眼,取出一卷内功简要秘谱,笑笑道:「我看你定然深
爱习武,苦于难投明师而已,尤其方才何姑娘赐服一粒灵丹对练武大有裨益,这
册内功简要秘谱乃习武入门,你研读日后习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奚风啸大喜
道谢,接过妥置怀中。

  忽听何湘君一声大叱,天杀手丁洪钧疾地飘开丈外,一手护着右胁,目吐凶
光道:「今日身受姑娘一掌之赐,他日青山不改必加倍偿还。」

  夺命双判亦跃出圈外狞声一笑,同着丁洪钧转身疾奔而去。何湘君目送着三
条即将远去消逝的身影,徐徐出声长叹,那叹息声侧人心弦,似冤抑难伸,摧肝
断肠,令人不由泪下沾襟。崔星五等人掠出,趋往何湘君之前,只见何湘君目中
满含泪水。

  奚凤啸暗暗诧异忖道:「怎么何姑娘哭了,难道她有什么伤心事?」情不自
禁问道:「姑娘为何落泪?」崔星五四人大吃一惊,面色大变,他们都知这话深
遭何湘君之怒,奚凤啸虽不死也要重伤。

  哪知大出他们预料之外,何湘君凄然一笑道:「人都有痛苦的一面,你不是
也有么?」奚风啸默然垂首。

  崔星五等人大诧道:「咱们姑娘竟改了喜怒无常,动辄杀人的性情,未尝不
是好事。」

  何湘君目注奚风啸道:「你不回去了么?」

  奚凤啸摇首道:「寄人篱下终非了局,此去拜祭先人芦墓后当另谋营生。」

  何湘君取出一锭十两纹银,笑道:「微薄之赠,可作小本营生,你去吧。」

  奚凤啸连连推辞道:「小的不敢接受姑娘重赐。」

  崔星五大喝道:「还不收下谢过姑娘,姑娘言出如山,决无收回之理。」

  奚凤啸不禁一怔,双手接过,连忙拜谢道:「凤啸日后若有寸进,定当结草
衔环。」抬首一瞧,何湘君及崔星五等人巳然身影俱杳,不由感触万千,怅然片
刻,踽踽走去,身形渐杳失在夜色苍茫中……

  他身形甫自消失,星光闪烁下突如风电射奔来三条身影,只听一声惊噫,三
人猛然顿住。来人正是南天三燕郑嵩燕、高俊保、庞镇寰三人。

  只听郑嵩燕道:「此处草木新断,不久之前有人在此激搏过。」蹲身凝视,
鼻中冷哼道:「尘土上印有纤纤足印,必是那吟诗楼所见之美绝人寰少女。」

  庞镇寰忽干咳一声道:「郑兄,小弟有话要言明。」

  郑嵩燕皱眉答道:「庞兄有话,小弟洗耳恭听。」

  庞镇寰望望高俊保一眼,道:「小弟两人万里而末,拜望郑兄,本应把晤欢
娱,快慰平生,无奈变生枝节,黄河二霸之死,小弟二人虽不欲卷入是非中而不
可得,就应同仇敌忾才是。」郑嵩燕面上一红,道:「理该如此,不然南天三燕
威名荡然无存。」

  庞镇寰道:「说得极是,但我等三人应推心置腹才是。」

  郑嵩燕怒道:「小弟还有什么藏私不让二位知道?」

  庞镇寰淡淡一笑道:「白阳图解宝钥郑兄未在二霸尸体中觅得么?」

  郑嵩燕心头怒火高涌,冷笑道:「二位兄台就在身旁,难道有目如盲么?」

  高俊保见他们二人有变脸动手之意,忙笑道:「此事真象如何,总有水落石
出之时,方才吟诗楼上风熄灯烛,郑兄被人夺取铁蝙蝠,可察觉谁人所为?」

  郑嵩燕冷笑道:「如非无天星夺命双判,必是那少女,除此并无他人。」他
长叹一声道:「老龙神上官相三日必来,小弟势孤力薄,明晨立即派遣庄丁邀约
友人相助,迟则不及。」

  蓦地——高俊保突发出一声闷哼,面色苍白如纸,汗珠豆大涌出,身形摇摇
欲倾。

  庞镇寰二人不禁大惊失色,凝目望去,只见高俊保右臂插着一支泛出蓝光寒
电长针。郑嵩燕一见此针,认出来历,目中射出骇悸光芒高声道:「龙影针。」

  远处突风中送来一个阴寒澈骨语声道:「不错,正是龙影针。」一具瘦长身
影,冉冉在草树郁密中踱了出来。月夜星光之下,只见是一瘦骨嶙峋,身穿黑色
长衫六旬开外老者,两腮外张,额骨高耸,钩鼻孤挺,鹰眼开阉之下射出一线慑
人寒芒,左肩挺插着一支不知名的外门兵刃。

  郑嵩燕身形退了半步,沉声问道:「尊驾可就是黄河水道雄主老龙神上官相
么?」

  老者阴阴一笑道:「不错。」

  郑嵩燕心神微凛道:「上官老师,你护身二霸又非我等所害,为何施展龙影
针猝袭高贤弟?」

  老龙神上官相目中凶光暴射,喉中发出扰人心魄的长笑道:「不管是否你等
南天三燕所害,最初目击者却是你们,你等三人岂可置身事外,非助老夫查出真
凶不可?」话声略顿,又冷笑道:「高俊保来西川途中曾杀死老夫手下,应得之
咎,何谓暗算。」

  高俊保此时已拔下龙影针,以自制灵药敷服,闻言大喝道:「上官相,你我
各以本身武功拼个高下再出狂言不迟。」

  老龙神哈哈大笑道:「你等三人,如不应允相助老夫,难脱重嫌呀,自有找
你等晦气之人,还用得着老夫出手么?如今西川已成是非漩涡,天下英雄纷至沓
来,南天三燕名头不过尔尔,不可自视过高。」

  话落两臂一抖,拔身三丈高下,一个悬空斜射电飞而去,身影转瞬俱杳。南
天三燕相顾黯然苦笑,跺足奔空离去。

  龙泉驿距成都之南二十里,纵横十字街衢市面并不很冷落,行人丛中现出一
个面目森冷中年人,朝东街首一家源远客栈走去。这人在客栈门前一顿身,冷峻
目光朝两面飞快望了一眼,一溜烟似地飞掠入门,直奔后院。后院是一列三间厢
房,雕花长窗,糊以宣纸,房外廊下扫得一尘不染,置有高架水仙朱兰盆景,沁
人清香阵阵袭入鼻中。廊下是一方麻石井及一堵高墙,显得十分幽静。

  那中年汉子疾趋入院走在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屋内应了一个娇
甜语声道:「崔老师么?姑娘睡着啦,如非急事,请暂缓禀告姑娘。」

  崔星五皱眉道:「剑阁太极双环刘文杰已绝足江湖,如今又在成都出现,只
身单骑似向龙泉驿而来,此人再出江湖决非无因,只身前来龙泉驿更不单纯,莫
非他巳查明姑娘隐迹在此,是以崔某赶来祟明姑娘。」

  内屋忽然传出何湘君浯声道:「春梅,你与谁说话?」

  「是崔星五老师。」

  「唤他进来。」房门忽开一线,探出一个头梳双髻,眼珠灵活的青衣丫环,
低声道:「姑娘唤你进去,这两日姑娘似乎精神困倦,喜怒无常,崔老师,你得
当心点。」疾缩入内。

  崔星五沉声道:「知道了。」身形一侧,闪入门中,穿过正室,踏入内房。

  只见何湘君拥被侧身睡在榻上,道:「崔星五,你有急事禀明我么?」崔星
五垂手禀明太极双环刘文杰正赶来龙泉驿途中。

  何湘君神情似乎一惊,推被一跃下榻,道:「刘文杰外貌忠厚,其实内心奸
狡毒辣,与先父面和心违,他此来未必敢对我不利,但他乃卓负盛然武林前辈人
物,所到之处,引人注目。他身后必暗随武林妖邪,不可不防,崔星五,你传命
下去严密戒备。」崔星五垂手应诺转身疾奔出外。

  何湘君取出一面菱镜放在桌上,面对坐下,春梅走了过来,替何湘君梳理云
发。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何湘君盈盈起立,艳光照人,在帐钩上取下一柄形式
苍古斑剥绿鞘的长剑塞在被中,自己则正襟危坐于榻上。突然,只听得一阵急促
敲门响声,何湘君以目示意春梅前去开门。

  春梅镇静了一下心神,走在门首拔栓启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团花纤锦
青缎长衫,貌相儒雅,五官停匀,面肤白晰,三绺长须的五旬开外的老者,春梅
睫毛霎了一霎,娇笑道:「刘老爷子怎知我家姑娘住在此处?」

  太极双环刘文杰微微一笑道:「一年不见,春梅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你家姑
娘呢?」

  春梅面色一红,道:「刘老爷取笑,我家姑娘现在内室,容婢子察报。」

  刘文杰道:「不用了,老朽自去入见。」身形一迈,迳往内室走去。

  只见何湘君端坐榻上,见他入来盈盈起立福了一福,道:「刘叔父,恕侄女
孝服在身,不能全礼。」

  刘文杰目露悯恻之色道:「贤侄女,老朽自闻得令尊去世,痛失知己,彻夜
难以安眠,屈指算来已有一年了,武林传说令尊久病不起,但目下闻得贤侄女露
面西川,是以老朽感觉令尊死因并非如传言所说,特来寻觅贤侄女,以相助一臂
之力。」

  何湘君凄然一笑道:「刘叔父盛情心领,但侄女自身之事应自己了结,不敢
有劳叔父。」

  刘文杰,暗道:「好刁钻的丫头,恐怕由不得你了。」但他城府深沉,喜怒
不形如色,遂哈哈大笑道:「赤手屠龙何昆仑有女如此,足以自豪,死当瞑目,
好,老朽当成全贤侄女之志,不过老朽风闻贤侄女在郑嵩燕手中劫取一种暗器,
请借老朽一观。」

  何湘君忽绽出盛天百合般的笑容,道:「是致命黄河二霸毒辣暗器么?」

  刘文杰目中神光突然大盛,只认为是何湘君劫走,不敢不招承,笑道:「正
是。」

  何湘君忽格格娇笑道:「刘叔父你平日料事如神,怎么如今判断有差,试想
那发出暗器致死黄河二霸之人,亦必是在二霸身上劫走白阳图解宝钥之人……」

  刘文杰颔首道:「此言不错。」

  何湘君正色道:「侄女倘若在郑嵩燕手上取得暗器,必能从暗器身上找得线
索,怎会困居在此源远客栈中?」

  刘文杰闻言不禁呆住,忖道:「是呀,这话委实无懈可击,看来,老朽要从
南天三燕身上着手了。」忽地目露诧容道:「纵然武林传言谬误,贤侄女在此为
何一住就是四五日。」

  何湘君玉靥忽升起了红霞,垂首低声道:「生为女儿身,有些话不便明言相
告。」

  刘文杰恍然有悟,长长哦了一声,立起笑道:「老朽告辞了,贤侄女尚留在
此,明日再来探望。」话声方落,忽地面色一变,扬手投指向屋外虚空掷去。

  只听室外闷哼一声,刘文杰疾掠出门,只见廊下遗有数点血迹。

  刘文杰想了一下,身形一抖穿室飞去。何湘君见刘文杰已去,面上泛出一丝
淡淡笑容,忽感空气中有极微的异香送入鼻中,不禁神色一变,一把抓住春梅,
从被中取出长剑,掠入榻后复壁中。廊下窗前正紧贴着一个黑衣蒙面汉子,用一
支三寸长铜管缓缓吹入。

  蓦地又是一条黑影从房上疾泻落下,亦是黑衣蒙面人,那人低声道:「得手
了么?」

  「刘文杰老鬼方才离去,何姓贱婢定在房内。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一双蒙面人身形疾掠入房中,忽闻一声沉喝道:「狂徒,以下五门薰香闯入
闺阁,还不束手纳命。」崔星五等四人一闪而入,各跃占有利方位,横刃相待,
目光森沉注视一双蒙面人身上。这双蒙面人冷笑一声,夷然无惧,卓立如山。

  崔星五心内微惊道:「朋友是何来历?何故潜入房内?」语音甫落,又是一
条黑影迅疾无伦掠入房中,现在这个蒙面人是个手臂特长的瘦小老者,目中神光
慑人心魄。

  这老者身形方一沾地,右臂一探,迅疾如电向崔星五胸前抓去。崔星五同党
三人大喝一声,挥刃夹击蒙面老者,刀光电奔无俦。老者鼻中冷哼一声,右臂未
撤,晃拳一旋,身形微提,拳吐阴劲压下。三人只觉刀势被一股潜劲荡开,潜劲
趁隙如山压下,胸前一闷,心脉已绝,只狂嚎了半声,仰身横尸倒地。

  崔星五不禁大惊,只觉蒙面老叟功力神奇,已臻化境,就是姑娘在此,也未
必能幸免,不知姑娘见机逃去否,自己与他动手无异以卵击石。但他并不惧死,
只要何湘君见机逃去,虽死亦可暝目,双拳趁着老叟未转身之际,凝聚十二成真
力,势如奔雷劈向蒙面老叟后胸。

  那知老叟身形一斜迅疾如风转身,左手斜出,五指一抓将崔星五右臂扣了一
个正着,左手两指骈戟,向崔星五胸前三处重穴而去。出招辛辣,神奇莫测。

  崔星五闷哼一声,面色苍白如纸,额门上冒出一片豆大汗珠。蒙面老叟阴恻
恻笑道:「何姑娘现在何处?如不实话实说,你难禁受老夫阴手搜魂手法。」崔
星五只觉得浑身虫行蚁走,筋骨酥散,这滋味虽铁铸汉子难禁,不由横心破口大
骂。

  蒙面老者发出一声刺耳心悸冷笑,由怀中取出一把锋芒如电小刀,阴沉说:
「老夫要割下你的舌头。」随即示意一双蒙面人入内搜觅。

  内室突传出一声娇喝道:「且慢。」这少女面含严霜手持一柄寒气逼人的长
剑,身后紧随着一个青衣丫环。

  蒙面老者不禁目中一亮,暗道:「真乃是人间殊色。」

  何湘君道:「你为何杀害我手下?」

  老叟狞笑道:「这是他们自找死路,怨不得老朽心辣手黑。」

  何湘君冷冷笑道:「你是何来历?找我做什么?」

  老叟冷冷一笑道:「老朽的来历稍时姑娘自然会明白,但老朽有一个不情之
求。」

  何湘君目睹崔星五痛苦难禁,道:「你有什么话,先解开他的穴道再说。」
蒙面老叟望了崔星五一叟,右手遂如电火伸出,拍在崔星五章门穴上。

  崔星五被制的穴道一开,诸般苦痛立时消失道:「姑娘,你何不趁机逃走,
小的虽死亦不足惜。」

  老叟哈哈大笑道:「逃走,谈何容易,你虽然免去阴手搜魂之苦,但功力已
废,最好在旁安份守己点。」崔星五冷笑了声,暗中聚蓄真力,只觉真气逆滞,
胸前疼痛如割,不禁心胆一寒。

  只听何湘君道:「你有何求?快说。」

  老叟沉声道:「老朽请姑娘同行会晤一人,离此仅需半个时辰路程。」

  何湘君发出银铃悦耳娇笑道:「定要去么?倘姑娘不允前去呢?」

  老叟呵呵大笑,道:「姑娘恐不由自主,势难拒绝……」话声未了,何湘君
脸色一变,长剑疾振,飞虹掣电,寒星弥涌。一双蒙面匪徒猝不及防,剑锋透胸
而入,凄呼出口倒下,鲜血泉涌喷起尺许高。

  老叟不禁大怒,目中凶光暴射,厉喝道:「姑娘可是要动手么?」

  何湘君嫣然一笑道:「你杀死我手下三个人,我只杀掉你们两个,难道不公
平?」

  老叟怔得一怔,道:「姑娘你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说着右掌一式西风卷
帘拍出。

  一击之中,竟含蕴着无穷神奇变化,掌势所及,人身三百六十穴道无不在他
那拳影指锋之下,玄奥绝伦。何湘君目睹蒙面老者武功绝伦,知今日之战凶多吉
少,不禁银牙紧咬,振腕三式疾出。这三式剑学均是各大门派不传之秘,长虹迅
疾卷出,朵朵金星后隐藏一溜寒芒削向老者手臂而去。

  但剑至中途,何湘君感觉遇上了一种阴柔韧劲将剑势荡得一荡,不禁心神微
震,剑势疾沉,反刺而出,力贯剑尖,嘶的一声,刺透阴韧掌劲,分波逐浪般猛
刺蒙面老者七坎死穴。老者突然哈哈大笑,身形一侧倏探左臂五指拂出。何湘君
只觉得右腰以上为一股阴寒气劲拂体而过,右臂一麻,长剑呛啷坠地,崔星五及
春梅不由自大惊失色。

  老者一声狂笑出口,道:「姑娘,现在由不得你倔强了。」五指箕张缓缓向
何湘君抓去。

  蓦地——窗外突传来一声冷笑,只见一物飞掷而入,急如奔弩,叭的一声大
响,墙板正钉着一杆三角小旗,上绣一条五爪赤龙。

  蒙面老叟见旗不禁心神一凛,迅疾撤臂向室外掠去,大喝道:「是上宫老鬼
么?」

  老者身形甫才消失门外,窗口突然跃入奚风啸,他一把抱住正要倒下的何湘
君,向崔星五,道:「快逃,将剑拾起。」崔星五不禁大诧,料不到奚凤啸竟身
负武功。但此时容不得他多想,只见奚凤啸抱着何湘君向内室奔去,春梅紧随身
后,忙拾起长剑向内室奔入。

  奚风啸面对着一堵板壁道:「快破开板壁。」崔星五武功虽失,但以剑破壁
尚不是甚难,一连三四剑,砍了一方缺口,鱼贯跃出,仰面是堵两尺高的土墙挡
住。奚凤啸走了过去,一脚踢倒土墙,抱着何湘君朝污秽的小巷中奔去,左弯右
拐,取径均是僻巷。

  崔星五与春梅暗暗诧奇奚凤啸对龙泉驿地形如此熟悉,只见奚风啸朝一片葱
笼郁翠高山奔去。奚凤啸步履如飞,越过十数重山岭后,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奚
凤啸向一处藤蔓纠结的暗林中行去,行了百数十丈左右,但见一座荒庵建在山凹
巾。庵前立着一个比丘老尼,一见奚风啸抱着姑娘奔来,忙道:「快将姑娘抱入
云房。」奚凤啸累得一头大汗,也不回答,直趋而入。

  云房中,亮着一盏明亮的油灯,何湘君躺在榻上,睁着剪水双眸凝望着奚凤
啸。一旁侍立着崔星五春梅,奚凤啸连连拭抹着满头汗水,道:「何姑娘洪福齐
天,徼幸脱除一步杀身大难。」

  崔星五道:「奚老弟,你怎知我等在源远客栈中。」

  奚凤啸道:「不敢相瞒,我原籍就是龙泉驿,庵主是我姑母,前日去驿街买
物,无意发现崔大叔走入源远客栈,何姑娘对我恩重如山,只恨无可图报,是以
每日在客栈外徘徊,今日午刻发现一个身着织绵青缎长衫老者进入客栈中……」

  何湘君道:「那是刘文杰。」

  奚凤啸亦不理会刘文杰是谁,接着道:「尾随着刘文杰身后却有不少江湖人
物,神色不善,彪悍凶猛,一望而知不是什么好路道,我却心有预感,他们必是
找何姑娘晦气而来,是以潜入客栈中。」

  崔星五,道:「你掠入室中,怎的未被老龙神上官相发现?」

  奚凤啸笑道:「那杆三角龙旗本是在下掷入将蒙面老贼惊走。」

  崔星五不胜惊诧道:「老弟哪来的老龙神信物?」

  奚凤啸道:「这就是吟诗楼上的那面,那晚离了崔大叔后,一时好奇,登上
吟诗楼头,只见三角旗尚留在柱上,见四方无人,立即拔下藏在身旁,奔向龙泉
驿。」何湘君忍不住娇笑出声,愁容暂舒。

  崔星五摇首叹息道:「真是匪夷所思,方才看老弟奔跑身法,似武功颇有根
基,怎么说不擅武功?」

  何湘君柳眉一蹙,道:「崔老师,你太傻了,我赠服一颗助长功力灵丹,你
赐他一册武功秘谱,他久住武林世家,平素耳濡目染甚多,短短数日之隔,他按
图索骥已扎好初步根基,非闭门造车,盲目摸索可比。」接着星目一红,长长叹
息一声,道:「事与愿违,为之奈何?」

  崔星五目露黯然之色,道:「小的武功已失,只有寻求故主一位知友下山求
助,小的明晨立即动身。」

  何湘君摇首凄然一笑,道:「远水难救近火,何况这位师伯与先父为细故反
目后,就萍踪无定,你往何处去找。」说时微微一顿,仰面沉思半晌,才徐徐出
声道:「我为蒙面老贼一掌拂闭十三处穴道,阴寒之劲已侵入内腑,如欲痊愈,
非需时三月,再须助你恢复武功,又需时半年,虽然我囊中尚有两粒灵丹,但需
觅得白阳图解后服下方可速成,不然大仇难报。」

  崔星五苦笑道:「就是姑娘恩赐灵丹,小的也不敢服用。」

  何湘君忽转眼注视在奚风啸的脸上,粉靥不由升起两朵红云,道:「在我未
愈前,只有恳托于你了。」

  奚风啸不禁一怔,答道:「在下武功尚未入门,岂可担当重任。」

  何湘君嫣然笑道:「不要紧,我教你。」随即示意崔星五春梅退出室外。

  待崔星五两人退出后,何湘君叹息道:「我不愿勉强你,但你得亲口说出愿
与不愿,我也好断了妄念啦。」玉靥上突泛起妩媚笑容,两道脉脉含情秋水眼神
凝注在奚凤啸的脸上。

  四五日来奚凤啸已复昔日蓬头跣足,面色腊黄的小厮,一股挺秀气质隐约显
出,他不知何湘君赐服的乃是武林中罕求珍药雪参丹功能易骨换胎,起死回生,
但知珍贵异常,所以起下图报之念,闻言忙答道:「凤啸承姑娘再生之德,如有
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恐人微力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何湘君笑道:「客栈一幕,惊走老贼,足见你才智过人,可托重任,从今晚
起,我每日以两个时辰教你武功心法,以你的博闻强记,禀赋之高,不难速成,
其造诣之高低,端视个人临敌经验及智慧,却非我所能预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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