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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人文】一起震惊北平的狐狸塔谋杀案:死者为英国领事养女,心脏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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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一起震惊北平的狐狸塔谋杀案:死者为英国领事养女,心脏不翼而飞

1937年初的北平,朔风劲吹,狐狸塔下,人头攒动,停住脚步的过客们围观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凌乱的裙子与黄色皮鞋之下,白色皮肤尤为显眼,面部血肉模糊,但隐约能看出横尸沟壑的是一个年轻女孩。闻讯而来的警察拨开人群挤到跟前,轻轻挪动尸体,却惊恐地发现,女尸的胸腔与腹腔亦是血肉模糊,心脏似乎不翼而飞。
各路记者蜂拥而至,他们在哀叹女孩的遭遇之余,不约而同注意到了狐狸塔这一神秘地点。
关于此案的报道着重强调,“该处适沿城墙之边,数年前有人在德国公墓附近自杀身死,至今平地人力车夫,每至日落,即恐有鬼出现,不敢在该处行走。”
75年后,英国作家保罗·法兰奇将这桩悬案改写成小说《午夜北平》,也正是从狐狸塔与狐狸的诡异传闻起笔。他的灵感无疑来自于海伦·斯诺,她与丈夫埃德加·斯诺在中国家喻户晓,案发时正住在狐狸塔附近,盘算着如何冲破层层阻碍奔赴延安。
在她的记忆里,除了蝙蝠、燕子与狐狸精之外,谁也不愿造访空寂冷落杳无人烟的古代城墙角落。狐狸塔脚下的土地,浸透着良人与罪人的鲜血,义和团遇难者的公墓就在附近,那里也曾是古代刑场,城墙上满是斑斑箭痕。海伦还记载,街坊四邻相信家里会闹狐狸精,因而狐狸塔周边的房租甚为低廉。
很快,一位老者前来认尸,他看清熟悉的衣裙后,当场晕厥过去。女尸的身份得以确认,她是年方十九的少女帕梅拉(Pamela Werner),就读于中外闻名天津文法学校,圣诞假期由津入平,与友人相约滑冰,孰料死于非命。
晕厥的老人,是她的养父倭讷(Edward Werner),一位造诣颇深的汉学家,历任广州、天津、福州等地英国领事,驻华几近半个世纪,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通。他对中国神话研究精深,出版了数本专著,鲁迅与茅盾还曾为他隔空舌战。
不幸的是,“狐狸精”正是他的研究对象,而此刻自妻子离世后与他相依为命的养女曝尸于狐狸塔下。海伦·斯诺是父女俩的邻居,对这一惨案惊愕不已,也积极配合了警方的一系列调查。
案发当天是俄历圣诞节,在北平休假的帕梅拉先是写了几封信,又赴约与友人滑冰(尸体旁边发现了染上血迹的滑冰场会员证),期间似乎还与人共进了晚餐,惨案应是发生在她骑车返家途中。
倭讷久盼女儿不归,四下探寻无果,在家中坐立难安,就传来了狐狸塔下女尸横陈的噩耗。蹊跷的是,帕梅拉的自行车与滑冰鞋等重要物证不见踪影。白人女子遇害,惨遭手法残忍的戮尸,养父又是在北平颇具影响力的英国前任外交官,消息一出,引爆了舆论界。
彼时,报纸连篇累牍追踪着西安事变后张学良的前途命运,当日也挤出一些版面留给了凶案,足见此案影响之巨。
以《申报》为例,一有风吹草动,记者们就转引路透社等外媒报道,步步跟进,不妨简要摘取逐日报道之核心——
1月9日:遇害女子名为帕米拉,现年十七岁(此处报道有误),尸身邻近德国公墓,尸骸在夜间被野犬所噬,残躯几难辩认……
1月10日:女子之父为七十二岁老人,认出尸身傍之破裙一幅及尸身上所带手表,女子死因系由于脑壳被重物所击碎,生前遇袭……
1月11日:女尸之所以血肉模糊,并非完全由于野犬所啮,而实在房屋之内被人所杀死,然后将尸抛弃于深沟之中……
1月12日:女尸乃以汽车搬移,故凶手必系置有汽车者,或准备自他人,而自开机者……(北平警方线索全无,天津英租界捕房稽查奉命相助)
1月13日:生前男友数人巳被当局暗中监视,其女友除西籍者外,尚有中国名媛数人,亦被当局注意中,籍为破案途径……
1月14日:已拘获嫌疑犯一名,警方已查获染有血迹之鞋、满布血痕之短匕首一柄、及手帕一方,其上亦有血污……
1月15日:被捕之人默然不发一言,法医尚未决定染有血迹之鞋与短刀一柄及手帕一方是否为人血……
1月16日:惨死之英籍少女惠纳(Werner)女士,葬于英侨公墓其母之墓侧;被捕之英籍嫌疑犯,尚未释放,迄今仍拒绝发言……
1月17日:被捕嫌疑犯,因无确实证据,已释放……
1月18日:英领馆法庭,定明晨开庭调查此案……
1月23日:英女惠纳帕米拉女士被杀案之应赏数额,已由千元增至五千元,本案虽经竭力侦查,惟迄今尚无发展……
1月24日:悬赏五千元,征求通风报信者……
1月26日:正凶未获,缉凶赏金增至五千元……
1月31日:今日法庭中曾有惠纳女士之团友多人作证,此数人均系于被害之前夕与惠纳女士同在一处盘桓者,虽皆供述与死者最后会面之情形,但对于本案约无裨益……
稍加梳理,不难发现,警方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毫无线索的困境。虽然尸检报告排除了野狗啃食,定性了他杀,却不能帮助警方锁定嫌疑人。即便抓获一个嫌疑犯,面对一言不发的外国人,警方也只能选择将其释放。万般无奈之下,除了一再登报强调赏金数额,警方似乎也无计可施。
《申报》虽然跟进及时,却失之于报道简略,几乎只是照搬了警方讯息。对于关切案情的市民而言,《大公报》似乎另辟蹊径,给出了一些解读,但也很难判定是否夹带了私货。
帕梅拉尸体被发现当日,《大公报》就探明了她的近况——“平素交际颇广,在津就读已四载,上月二十八日来平,应友人茶会及溜冰之约”,曝出了倭讷本欲近期携女归国的计 ,还重点提及了一个细节——“该女之年龄,虽云十九岁,以其腿足等部观之,则若二三十岁之人”,似乎在暗示帕梅拉是交际花的传闻。
1月10日,《大公报》又揭示了帕梅拉圣诞假期在北平的部分行踪以及倭讷所述女儿遇害当日的行踪。1月15日,曝出一条线索,有人在霞公府讨论此案,声言在帕梅拉遇害前见过他。
案发一个月,线索逐渐消失,人们以及渐渐淡忘帕梅拉之际,又是《大公报》刊登了协和医院解剖系主任胡正详等人做出的尸检报告,公众才震惊于凶手的残忍——
头部创伤:左眼已伤,右眼上下眼皮左部亦被伤,头部亦有伤痕,推测左眼系死后所伤,右眼系死前所伤,头部系被木棍或光滑石块所击伤,此伤系于死者被害时挣扎所致,系遭人自头部上方之猛力棒击而晕倒,其余刃伤,似在晕倒后所为者……
牙齿脱落:检验尸体口中齿数,尚余二十六个,按平常人齿数为二十八个乃至三十二个,且齿床更有落齿痕迹、想所差齿数,当系失落,由此可断巴女(巴米拉,即帕梅拉,当年报纸音译不统一)于被害时挣扎所致,亦或巴女于被击时猛跌所致,益足证明巴女系因头脑受震动而死……
惨遭戮尸:尸体右肩部份伤痕数处,检验各伤口表面及内里,系被两种器具伤害者,一系利刃之类,一系棍棒之类,以此伤痕推断生前被害时,当场实施行为者,非一人所为,盖系棒刃齐下之举。检验尸体上部前方胸部肌肉,已有一小条脱落,长约数寸,深至内脏,两旁肋骨伤断六条,均已突出表皮外面,腑脏零乱。胸部乳房附近,两处被刀扎伤,痕长寸许,宽三分,深透至腔中,经检验胸内腑脏已完全异位。除心脏外,余已辨识不淸,并断有腑脏曾由此二孔被抓出者,检验结果不似被兽类所抓出,因伤口处未留有兽类牙齿痕迹……
性侵难断:女尸生殖器官确有变化,惟是否因性交过程,抑或为手所致,尚不能断定……
这份触目惊心的报告结尾,做了总结性的死因说明:系于最短时间,因脑部被打击及腑脏遭震动所致,凶犯非止一人,死因恐于男女关系较重,非遭毒杀。
很难想象,帕梅拉在生命最后一刻,究竟遭遇了怎样的暴虐?也很难猜测,凶手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在棍棒施暴之后,还有以利刃剖割腹,乃至曝尸荒野。究竟是谁,要对一个妙龄女孩下此毒手,背后有何深仇大恨?
一直对帕梅拉遇害惴惴不安的海伦·斯诺日后在回忆录《我在中国的岁月》里提出了两种假设——一是误杀,凶手或许是日本或中国的法西斯分子,本意在于威胁斯诺夫妇,逼迫他们早日离开北平;二是愚昧的青年,线索在于帕梅拉的心脏不翼而飞,她提及一位旧相识的青年,曾与当地法西斯分子定期在月光下相会,练习1900年义和团作为法术打过的太极拳。
她猜测,“这样的原始头脑,也相信器官可作药物,有可能会剜出凶杀案受害者的心脏,做了这样的用途。”警方也怀疑过中国人,但无法大海捞针一般排查,他们一度将目光集中在人力车夫身上。原因很简单,根据尸检结果,帕梅拉遇害之地并非狐狸塔,欲抛尸荒野而不留下串串血迹,唯有凭借车辆。
人力车夫是北平的底层,平日备受欺凌,若与落单女子发生摩擦或是见色起意,并不是全无可能。与当年的报纸追索汽车不同,法兰奇在《午夜北平》里以人力车夫为破案的突破口,也不失为高明之举。
同样被列入怀疑对象的落魄者,还有混迹在北平的白俄。
十月革命后,大量俄国政治流亡者与难民涌入中国,主要分布在东三省与上海,一些学者估算有五十万之众。相形之下,根据1935年北平市政府统计,苏俄人士仅有数百,但大多杂居,且并不在医院、善堂和使馆等便于管理的单位工作。
北平外国人的交际圈子里,以白俄最为混乱,甚至不乏女孩沦为舞女或娼妓,自然为警方重视。将帕梅拉遗弃在教堂的夫妻,很可能就是流离失所的俄国难民。然而,警方在历次侦察后,只逮捕了一个疑似英籍的男人,即便他无法解释鞋子与手帕上的血迹,但警方仍抓不住有力证据。
至于与帕梅拉过从甚密的诸位男士,也并未被连日监视的警察看出破绽,纷纷脱罪而去。又或者,是养父倭讷的仇人?毕竟他在担任领事之际频繁遭遇中西摩擦,还因在九江等地偏袒滋事的英国人而闹得民怨沸腾。但他在1914年就已经退休,仇家真的会在三四十年后才追杀到北平吗?
线索模糊,进展停滞,帕梅拉案的侦破只能被暂时搁置。短短半年之后,七七事变爆发,警方再无精力应付悬案,公众的注意力也转移到战火纷飞的国土。几年后,经历丧女之痛的倭讷在收集证据为女伸冤之际又被日军关进山东潍县集中营,帕梅拉的痕迹渐渐消失在了危机四伏的北平。对破案念念不忘的仍是法兰奇,他相信倭讷已经找出了悬案的真凶——牙医普任迪斯。
《午夜北平》补全案件的侦破过程,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在法兰奇笔下,愤恨于警方碌碌无为的倭讷,顶着昔日官场夙敌的阻力,游走在北平黑市暗角,寻觅破案线索。他深入白俄人的风月之地,在妓女、杂役甚至日本宪兵的帮助之下,揭开了鲜为人知的内幕。
原来,在风雨飘摇的三十年代北平,一群专好惹是生非的外国人在西山秘密搭起了天体营,勾引白人女子加入裸体舞会,其中就有普任迪斯。在倭纳和法兰奇多年之后的描述中,普任迪斯与同党垂涎于帕梅拉的姿色,想把她拉入西山天体营,遭到拒绝后竟寻觅时机诱拐了她,导致惨剧发生。《大公报》刊载倭讷对帕梅拉的回忆里,确实有一句语焉不详的“前赴西山,实有二妇人偕伊外出”
自19世纪末,西山确实是外国人青睐的度假之地,游客如织难免频惹纠纷,1935年北平市政府被迫向公安局发出密令,要求对外国人不法之事谨慎处理,以免贻人口实。
就在同一年,北平市政府严令禁舞。自清末裕德龄将交际舞转播至京城,跳舞蔚然成风,保守者斥责妙龄女子坦臂露肩有伤风化,舞厅确实亦是寻衅滋事之场所,终致北平市长袁良对此痛下杀手。
不过,外国人不在禁令适用范围,当年对娱乐场所的要求是——不售舞票,不雇舞女,仅有欧美人士自携眷属或伴侣于酒阑饭后借跳舞为消遣,如华人携伴跳舞即当劝阻。因而,若说青春年少的帕梅拉贪恋跳舞结识了人面兽心的罪犯,这个假设不算离谱。但西山天体营这一重要线索,在民国报刊里难觅踪迹。
况且,让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穿梭在北平的烟街柳巷,从老鸨打手和包藏祸心的帮凶嘴里套出线索,还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独当一面、屡立奇功却几乎没怎么留下名字的侦探,实在显得有些出戏了。
《午夜北平》的后半段,背景换成芝加哥黑帮内斗似乎也毫不违和。又仿佛,《飓风营救》里的连姆·尼森穿越到了战争阴影笼罩的北平,在一番搏斗后揪出了真凶。法兰奇声称援引了倭讷私人信件与警方记录,但北平警方的许多卷宗已然在战火里遗失。倭讷破案心切,但他的证据广受质疑。
譬如,他找到一张牙医普任迪斯开给女儿的收据,引以为牙医图谋不轨的证据,但时间却是案发之前的六年。在狭小封闭的北平外国人圈子里,这一类相识也是稀松平常。至于牙医等人为何如此残忍、又如何在虐杀抛尸之后逃过警方的眼睛,倭讷也难以做出自圆其说的解释。
无论如何,倭讷找出了他足以慰藉的答案,法兰奇写出了光怪陆离的文字,海伦·斯诺在胆战心惊之余逃离了怪事频生的狐狸塔,帕梅拉身后的谜团虽未被逐一解开,却被八十年后的中国导演写进了剧本,在银幕背后得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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